三十年前，前列腺增生成了压在我身上的五指山。那会儿西医主流是手术切除，但术后复发的患者不在少数，中医多从 “湿热下注”“气滞血瘀” 入手，可总有患者越治越虚，这成了我临床的一块心病。
师傅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焦虑，安排我去乡下义诊，说 “基层有土办法，或许能给你点启发”。汽车开到山前就没路了，我背着药箱走了十二里山路，鞋跟磨掉半块才到村口。村里把我安排在土郎中隔壁，那土郎中姓王，留着山羊胡，看我的眼神像看块路边的石头，张口就是 “城里来的毛头小子，别以为穿件白大褂就懂治病”。
我憋着股劲想证明自己，可义诊时碰到的前列腺增生患者，用我带的方子治了几天，要么没动静，要么拉肚子更厉害。王郎中总在旁边阴阳怪气：“治不好就别瞎折腾，割掉多省事啊。” 我知道他在讽刺西医的手术，但自己确实没底气反驳。
有天傍晚，我看见王郎中在晒草药，一个老汉捂着小腹蹲在地上哼唧，说 “城里医生让我割掉，可我怕啊”。王郎中把他拽起来，指着他的舌苔说：“你看这白腻苔，肚子里全是痰湿，就像水沟被淤泥堵了，你不挖淤泥，反倒把水管锯了，这不荒唐吗？”
他转身从屋里抓了把药，包成七小包：“回去早晚煎着喝，七天后再来。要是没好转，我王老头就拜你隔壁那毛头小子为师。” 我躲在树后听得脸发烫，心里却犯嘀咕：痰湿能堵前列腺？
没过几天，那老汉提着一篮鸡蛋来谢王郎中，说 “尿能尿出来了，小腹也不胀了”。我这下坐不住了，厚着脸皮去问方子。王郎中把方子拍在桌上：“自己看，看不懂别问。”
方子就四味药：附子、干姜、茯苓、泽泻。我当时琢磨，这不是温阳利水的路子吗？直到后来遇到一个尿闭的患者，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。
那是个 50 岁的患者，前列腺增生 5 年，中西药吃了个遍，最近尿闭得厉害，小腹像被刀割，插着导尿管来的。他脸色发黑，手脚冰得像块铁，一口饭没吃就吐，舌头胖大，苔白腻得能刮下来，脉沉得摸不着。
我正愁着怎么下手，王郎中推门进来，扔给我一张方子：温脾汤合吴茱萸汤。我一看，温脾汤有附子、干姜、人参，吴茱萸汤有吴茱萸、生姜，这不就是他上次那个方子的升级版吗？
患者喝了三天，导尿管就能拔了；半个月后，小腹不疼了，能吃下一碗粥；一个月后，尿得顺畅，吐也止住了。我拿着方子请教王郎中，他才慢悠悠地说：“肾是水脏，脾是水谷之海，肾阳不足，脾阳就像没柴的火，痰湿就堵在膀胱，成了’浊阴’。温脾汤补脾阳，吴茱萸汤温肾阳，俩方子合力，把痰湿化成水排出去，比割掉靠谱多了。”
这道理越想越通透：中医讲 “膀胱者，州都之官，津液藏焉，气化则能出矣”。前列腺增生的 “水道不通”，根源不是 “管道太窄”，而是 “气化无力”。肾阳像锅炉，脾阳像柴火，柴火不足、锅炉没火，津液就变不成能排出的尿液，反倒成了黏糊糊的痰湿，堵在膀胱出口。
温脾汤里，附子、干姜像添柴加火，补脾阳；人参补脾气，让脾能运化水湿。吴茱萸汤里，吴茱萸、生姜温肾阳，像给锅炉加煤，让肾能 “气化” 水液；人参、大枣补正气，不让祛湿伤了根本。两方一合，脾阳肾阳都旺了，痰湿被化成水，顺着尿道排出去，前列腺自然就不堵了。
后来我用这个思路治了几百个患者，有个老爷子跟我说：“耿大夫，您这药喝着辣乎乎的，尿出来却舒坦，比刀子吓人强多了。” 我才明白，真正的好方子，不是对抗疾病，而是顺着身体的性子，帮它把垃圾排出去。
王郎中后来真跟我走了半年，他总说：“城里的仪器是厉害，但看病不能只看片子，得看舌苔脉象，看这人是不是真的需要那一刀。”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—— 行医不是炫技，是让患者少遭罪，多活几年舒坦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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