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人曾从事过外科工作，所以对中医药治疗外科疾病多有留意。近日读《中医临床廿五年——朱木通经方医案》，书中有用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治疗一些急慢性阑尾炎的案例，值得借鉴和思考，现转录于此。
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出自《伤寒论》:
手足厥逆，脉细欲绝者，当归四逆汤主之。若其人内有久寒者，宜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主之。
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方
当归三两 芍药三两 甘草二两（炙） 通草二两 桂枝三两（去皮）细辛三两 生姜半斤（切） 吴茱萸二升 大枣二十五枚（擘）
朱木通前辈案例如下:
①:番路乡江西寮李某某氏夫人李某，年五十岁，于1954年5月突发右脐旁疼痛，来嘉就医，经诊断为慢性阑尾炎，遂就某中医师医治，注射、针灸、中西药并治十余日间，症状转剧，于是决意开刀割除，乃转省立嘉义病院外科。
然此患者平素体弱，而且长年痰咳不已，当欲施术之际，医师见其咳嗽不已，遂不敢贸然开刀，而暂注镇痛剂，但痛疼并不因此而少停。乃由其亲戚洪某某氏嘱我为之诊治。
初诊为1954年7月10日。患者全身消瘦而枯燥，贫血而呈瘀血色，所谓肌肤甲错者。咳嗽多稀薄痰、居恒头眩、身倦、腰酸、手足麻痹，尤其身体手足冷、大便秘结、小便清利、口不渴、居恒温温欲吐。脉沉而细，搏动缓慢。腹软弱，腹皮菲薄，盲肠部虽隆肿但不太硬，按之略有鸣动之声。
依据上述症状，我认为乃是久寒所致，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又以瘀血为目标加桃仁丹皮。
经过：服药二日后疼痛尽除，大便快通，继续服用一月余肿瘤尽消，痰咳亦愈。
②陈某某者，年约二十四五岁，服务于药厂机械科，为一少年工程师。1956年6月某日，忽然右腹部疼痛，经省立嘉义病院诊为阑尾炎。该厂赵医师奉职于医务室，促其速行手术，不然二十四小时内必死。然该厂有一个员工因阑尾炎被我治愈乃极力推荐，于是请我为之诊治。
体质营养均普通，（阑尾）部痛、头眩、体倦、腰酸、腹胀、四肢不温、脉细而微、大便溏。
虽经多方医治仍无少差。于是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一帖见效，五剂全治，遂停药。
此为1956年6月底事，嗣后赵医师辞去该厂，转职嘉义市卫生所主任，恰好和我邻近，辄以这一病例引为不可思议。
③徐某某男，年二十二岁，为同业黄某某兄的房东，新婚不久即患阑尾炎，经二三西医注射、服药、冷敷三管齐下十余日，不但无少差，反而并发腹膜炎。而其家人又畏忌开刀手术，因此病势转剧。后遇一江湖郎中一出手，即投以藿香正气散，病状更趋恶化，明日决意开刀。
是日，我因为出诊顺访某某兄，恰巧病家也曾托某某兄代为物色医生，于是经某某兄推荐为之治疗。
身材瘦长，皮肤干燥瘀黑，看似痨病型。此时盛夏，患者虽日夜覆重衿，手足依然逆冷，脉细而迟弱。不发热但恶寒、舌赤苔滑、口内和、嗜热饮、大便软、尿多。此外则头眩、腰酸、全身脱力、食欲不振。
依此症状已可断定为久寒，此时方以水囊贴患部，盖肿瘤由右腹部漫延至全下腹。于是嘱咐其除去冷敷法，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一帖疼痛即止，手足复温，连续服一星期，不但阑尾炎尽愈，而身体亦较病前为强。
④徐某某年七十八岁，住中埔乡金兰村，为一强健老农妇，年事虽高，其体力尤强于子孙辈，平素无其他病史。
1957年10月上旬，突觉右腹部急痛，初尚隐忍冀差，翌日疼痛更烈，同时右足不可伸直，而且腰骨酸痛。乃就近延医注射，诊断为急性阑尾炎，非开刀手术即有生命之虑。
此时，其次子陈某某及女婿张某，皆由嘉义赶回，张某极力主张托蔡某某外科手术，而其次子则主张托我治疗，当时因此意见不合，郎舅两人曾发生争执冲突，最后决定托我诊治。
初诊为1957年10月17日，患者体力相当康健，血色亦佳，盲肠部隆肿如覆杯而灼热，似有并发腹膜炎之势，呕气频催、腰背酸痛、微恶寒、自汗、小便淋沥、尿意频数，四五日来不大便、口舌干燥而嗜冷，虽组织结实腹皮厚，但手足不温、脉微细。
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一帖大便快通，诸症愈大半，续服五剂全治。翌二年由此患者介绍水上乡牛稠埔二人的老农妇，均为阑尾炎也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治愈。
⑤九岁男孩陈某某，住太保乡过沟村，于1957年8月12 日突然右腹盲肠部疼痛，同时发热恶寒。某开业医诊为阑尾炎，宣告非开刀手术不可，8月16日由其知友护送嘱我诊治。
患者体格瘦小，皮肤甲错，瘀血著明，腹陷没，腹皮菲薄，唯盲肠部隆肿压痛自发痛，筋性防御著明，痛点局限于拉布氏四角形。大便硬而少、口内冷淡、不呕不渴、舌赤肌面滑、手足逆冷、脉细欲绝。
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六日份，诸症尽除，后转用当归建中汤四日养之。于是不复再发而健康程度较病前为佳。
⑥刘某某约六十余，为糕饼店老主妇，少年时生育多，加以家务过劳，形瘦骨立，状似痨瘵。
1957年3月26日夜，忽而发热恶寒腹痛，沿下腹部蠕动雷鸣、口干不渴、大小便正常，四肢厥冷、脉细欲绝。
如是该用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单方？或大建中汤？颇难决定，经熟虑后，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不期一剂即愈。惟本患者平素厌恶中药，故病愈即停药，然二年后之1959年8月31日，旧病复发，症状一如二年前，仍投以同方一剂病愈停药。像这样病者真无奈他何。
⑦林某某，男，九岁，二三日来以阑尾炎注射无效，来嘉嘱为诊治。
禀赋薄弱，消瘦枯燥，瘀黑中呈熏黄之色。脉细微、手足冷、腹皮菲薄、右腹部筋性防御著明、右睾丸坠下、大便顺。
初诊，1957年9月9日，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一剂即愈。后以感冒来诊，据云当时服药后泻出大量蛲虫，而阑尾炎疼痛尽除，自后不复再发。
⑧妊娠五月的少妇陈张某某，二十九岁，经外科医生诊断为阑尾炎，然以妊娠关系不可开刀，乃嘱我为之医治。
体质虚弱、颜面苍白、贫血著明、盲肠部压痛自发痛、口干舌燥而冷淡、时时空呕、便秘、尿少而赤、手足逆冷、脉细欲绝。据云此症状已发生过四次，然皆以消极的注射镇痛而已。则屡次发病，亦不似此次之剧。
投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，自是消息杳然。二月后其亲戚因感冒来诊，询之始知一剂即愈。
刘按:以上为朱木通前辈的八个医案，关键症状我已用红色字体标出。
可以看出这些患者多为整体虚弱的状态，也就是虚证为多。只有第④案整体状态有实热表现:“盲肠部隆肿如覆杯而灼热，呕气频催，四五日来不大便、口舌干燥而嗜冷”，但也有“手足不温、脉微细”。可见朱木通前辈只要见“手足厥逆，脉细欲绝”，即用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，即是有其他实性热性症状，也不受影响，效果也相当好。
其实急慢性阑尾炎临床所见，属于虚证的相当多见。此证型的用方，郭永来先生提倡用理中汤治疗，近年来我多用小建中汤类方治疗，现在又见朱木通前辈用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治疗，其实看似用方不同，内在机理却一致。
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的结构，其实是桂枝汤加当归、细辛、通草、吴茱萸，也属于桂枝汤类方。桂枝汤在《辅行诀》中称为阳旦汤，属于温中补虚升阳的核心方，理中汤也属于温中补虚之方，在这个层面上，这几个方剂都可以治疗中焦虚寒引起的腹痛，阑尾炎引起的腹痛自然包含其中。
我经常用小建中汤加味治疗类似的虚性腹痛，除了阑尾炎外，还有大多数的小儿肠系膜淋巴结炎引起的慢性腹痛，效果不错。理由是小建中汤跟当归四逆汤都属于桂枝汤类方，有相似的作用。这在《伤寒论》中有明文:“伤寒，阳脉涩，阴脉弦，法当腹中急痛者，先与小建中汤；不瘥者，小柴胡汤主之”。为什么是“先与小建中汤”，而不是先与小柴胡汤？应该是这种类型腹痛虚证多于实证的原因。
其实这一类虚性腹痛，有一个明显的腹部体征，在我们诊断时可以做参考:右下腹压痛，位置在麦氏点周围。
腹诊图示如下:
衣之镖先生曾在《〈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〉临证心得录》中，有一篇《大补肝汤所主眩晕证诊断一得》，文中说:
“大补肝汤所主之眩晕证，在右下腹（现代医学所称麦氏点附近)常有一压痛点，如不按压，病人多不自觉。余发觉此规律后，每将此作为诊断为大补肝汤证的重要标准之一，遇大补肝汤证它证已具者，谓患者右下腹有一压痛点，检查则果然，患者每每称奇”。
《辅行诀》之补肝汤，也是以桂枝为主，辛以补肝，也可以归为桂枝汤类方，结构与桂枝汤相似。
在腹诊中，右下腹压痛常常提示虚证，左下腹压痛常提示实证（瘀血），临床事实如此，至于内在道理还不清楚，以待高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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